白衣来客将伞放在了宫门外,步入殿中。满堂烛火照着他一身雪意。
黑衣人不闪不避,扬眉看他走近,眸光锋锐清明。
素还真看了他一眼,越过他,向殿中主事者道:“贵客远来,不奉一杯茶吗?“
虽是身履险地,他竟然未佩武器。又这般温润有礼,实在不像一名恶客。
主事者不禁犹豫起来,问道:“阁下当真是谈无欲?”
“谈无欲该是何种模样?”
“江湖传言,谈无欲其人心狠手辣,无情无爱,六亲不认,孤高傲慢……”
“且他平生最厌恶之人,便是素还真。”黑衣道者忽然道,回转身来,似笑非笑,“怎会甘愿与他心平气和同处一室?早该大打出手才对。”
主事者犹疑不定:“先生的意思,此人并非谈无欲?”
“你应该害怕,因为连谈无欲都对素还真和颜悦色,可见更有天大的阴谋酝酿于无声无息无知无觉之中。”
黑衣道者说着,拂尘一扫。剑囊中寒光跃出,转眼换了长剑在手。刃尖一点锋芒烁如寒星,遥遥指向白衣人颈侧。
窃窃私语掠过雕梁画栋。华烛之下的两人,眼中各自倒影彼此。
烛火微晃,一霎恍有情思暗渡。
“何须担忧?”黑衣道者声音不高,却压下殿中私语,“只要杀了谈无欲,诸般阴谋自可消解无形,又有谁会知道,诸君于此地曾有密会呢?”
他的声音冷淡又似带着讽意。
白衣来客终于出声。
“我所知晓的谈无欲,并非如传言那般。”
他望着黑衣道者,却并不往下继续说了,微微一笑,提气扬声。
“诸位质疑在下身份,为何却对这位素还真的真假深信无疑呢?”
“一个月前,王爷遣人往琉璃仙境下请帖,却未得见主家素贤人。只好将那份请帖留在琉璃仙境,交予屈管家收好。“
“那是一份独一无二的请帖,没有人可以伪造。“
侍人垂首捧来一支伞,缓缓旋开。伞面上残雪犹未化尽,轻轻一抖便落下琼屑。素底勾莲,莲瓣舒展,瓣尖一抹微紫。
“琉璃仙境机关重重奇阵叠嶂,除了素还真,还有谁能执此伞赴约?当初王爷便有言,见伞如见人,只认伞不认人。”
白衣人望着那把伞。黑衣人也望着那把伞。他们似乎看雪,也似乎看莲。白衣人眼中灯火错落,黑衣人眼中漫漫飞雪。
片刻后,白衣人缓声道:“我也带了一把伞来。”
殿中众人不禁将视线投向宫门。一柄黑伞犹沾雪迹,静静倚在门外。
“王爷命人送去琉璃仙境的伞,乃是宫娥费时七天七夜绣成,所用雪绢轻薄细密,可抵刀兵。那白莲瓣尖一抹微紫,更是以十年一开的奇花染就,天下无二。”殿中主事不禁出声问道,“而你那黑伞看起来普通寻常,何奇之有?”
“非也,我这柄伞,要比那什么白莲雪绢金贵多了。”白衣人笑道:“这把伞,是谈无欲的伞。”
殿中寂静。他看了眼黑衣人,悠然说出下一句。
“得到这把伞,就能得到谈无欲的一个允诺。”
一殿皆惊。
黑衣人闭了闭眼,似有忍耐。他仍然剑指着白衣人颈侧,剑尖寒芒微微一颤。白衣人不闪不避,只是望见了,心下稀奇。他知道即使有七八十把锐剑同时重创在黑衣人身上,他的剑也不会有半分颤动。
而其他人的目光,正灼热地转向宫门处那柄平平无奇的黑伞。
谈无欲的一诺。
“无论何事?”有人问。
白衣人颔首。“无论何事。”
那些投向黑伞的视线变得更加灼热。虽然是在雪夜,那热度几乎能将伞柄燃尽。但即使如此,没有人试图向那柄伞靠近。
他们都贪婪地望着它。他们也都很谨慎。
这也是极为奇妙的事。尽管聚集在这里的人,口中说着要杀谈无欲,但他们同时又想要利用这柄伞的一诺,让谈无欲为他们做事。
在这些人眼中,谈无欲的一诺,甚至更重于素还真的一诺。因为素还真总是站在规则上,有时候难免叫人觉得冠冕堂皇,叫人不喜他的正气凛然。
而谈无欲仿佛蒙着胧雾的月。他们觉得有许多隐秘的事,应该发生在夜色里,不要教日光照见。他们想叫谈无欲做的事,往往不敢叫素还真去做,也不敢让素还真知道他们要做。
但谈无欲仿佛就可以做。因为月色无规则。
那柄倚在门边的黑伞,如今比殿中的灯火更灼人眼目。
黑衣人慢慢收回了剑。
长剑回鞘的声音,惊醒了一些人。殿中主事将目光从黑伞上移开。
“那么……”主事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拿着谈无欲的伞。你果然便是谈无欲。”
“又错了。”
白衣人依旧神色温和。他微笑道:“我是来向谈无欲讨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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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好像想分上中下写完……还是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