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俏】趁年华(十)

× 元宵快乐w


疮痍都等战火去烧,沟壑也要骨灰来填。战争年代谁多落了一滴眼泪,已是太温柔。血色调入江山里,也算是多娇。

荒唐透顶的年代,英雄和阴谋家相拥,一起坠入深渊。

有人天生善于利用别人,就会有人天生要被利用;有人最乐意去牺牲别人,就会有人主动站出自愿被牺牲。

聪明人偏偏要去做傻子的事,愚者却自以为聪明地践踏智者骸骨。

 

他站在高崖上,眼前无尽地狱。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命令他从这里跳下。

白衣染上血污尘灰,琉璃佛珠已有裂痕,仍旧紧紧握在手中。怀慈悲心,做杀生事。

——你要一视同仁地不忍,也一视同仁地舍得。

有人以清冷的声音如此教导。

在他的一生中,从未有一刻忘却。

 

 

他是被幽折的笛声唤醒的。

穿过曲折的深巷传来,低徊许久不散。往日在史宅醒来的清晨,也会听到相似的笛声,只不过更为低微,大约是距离远近的关系。沉静的笛音掠过心湖,择去乍醒时浮絮般飘起的梦境残留。

晓色随着笛声慢慢苏醒。

史精忠侧身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渐渐亮起的窗口。等笛声拉长一个尾音后袅袅消失,他坐起身。

 

默先生是“早晨喝茶不加糖”派的,同时是“偏好中式早餐但也不太讨厌面包”党,有时候也会暂时性加入“不拿报纸就没法吃好早饭”联合会。不过据某次冥医说,学生时代的默先生是坚定的“早饭不吃最好”同盟会骨干成员。

如果出差在外,旅馆恰好没提供茶叶,那么默先生会眉也不皱地把浓浓的黑咖啡喝下去(不加糖)。

所以,综合来说,默先生是个对饮食不太上心的人。

清晨的庭院中,草木上栖着露水。史精忠放轻脚步穿过青石砖的小路,无声无息推开大门。少年的身影一闪而没,漆黑的大门轻轻合上。

默先生坐在二楼起居室窗边,将注视着庭院的视线折返手中的典籍上。

过了一会,大门重又打开一条缝隙,少年的脑袋探进来,而后是在这个年纪有些纤细的肩膀。他额上出了些汗,抬起脸迎着天光走近楼下,眼眸里沾上一点朝晖。

史精忠手里提着两个纸袋,袋子上的商标和昨天早上默先生带回来的那些点心一样。

默先生听着楼下的动静,指下翻过一页。又过了一会,没有声音再传来,默先生放下书,起身下楼。

餐室的桌上,点心整整齐齐地放在碟子里,碗里盛好了温软的白粥。史精忠安静地坐在桌边,闻声看过来。

点心的样式和粥的种类,都是默先生习惯买的那些。

默先生没说什么,走过去坐下,开始用早餐。余光瞥见少年仿佛松了口气,也低头小口喝粥。

自己擅自揽下准备早饭工作的行为,得到了默先生的默许。

这是史精忠在默宅暂住的第二天,一顿平常的早餐。

 

史艳文一去无消息,很快连电话也打不通了。史精忠反复拨那个号码只听到忙音,紧紧握住手机垂下头闭上眼。

他品学兼优,早慧懂事,从来是学校里受人欢迎的那一个,但这一切在更为冰冷现实的世界面前都苍白无力。

所有大人们都告诉他没事。他必须让自己相信。也必须相信父亲。

在这样的心情中,史精忠反而更容易沉入纯粹专注的学习中。默先生并未亲自指导他,只是给了一些专业的书籍让他自己看。好在书目选择非常恰当,循序渐进也可入门。

史艳文离开前,给长子办了暂时休学。虽然觉得魔世的风波未必会波及遥远的中原,但史精忠仍然听话地减少了外出次数,通过大量和深入的阅读打发时间。而他也暗想,或许父亲是希望等母亲可以出院时,由自己去接回照顾——虽然暂时还不能前往。

默宅的日常平淡安静,对一个少年人来说也许太乏味。但史精忠并不觉得枯燥。读阅典籍的闲暇中,有时会看到默先生坐在廊下,一边观看庭院的景色一边慢慢地饮茶。那时候史精忠便会悄悄走过去,在默先生身边隔了一点距离的地方坐下。

那只如同山茶花落着积雪的茶碗,自那天后便完全变成史精忠专用的茶具了。

他们很少交谈,连视线交集都很罕见。像分享了一座庭院的寂静般,两个人坐在午后覆盖着树影的檐下。

那是令史精忠觉得非常安心,可以藏在记忆深处汲取力量的一段时光。

 

冥医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两人如同退休老头子一样坐在走廊上。明明一个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却天生一张欺骗性的年轻的脸,而另一个根本只是个小鬼。

冥医在动手把这两人都撵去运动前发觉史精忠根本已经睡着了,又停下手,放轻动作坐到另一边。

“眼睛底下青黑还是有啊……睡不好吗。”

一边觑着少年打瞌睡的脸,冥医习惯性念叨。

默先生手指覆在茶碗上,并未回答。

午后的辰光轻慵,冥医很快也昏昏欲睡。这时候,默先生忽然说:“他做梦越发频繁了。”

史精忠的房间正好在默先生起居室的正下方,每晚默先生在深夜灯下看书,会听见隔音并不太好的木质地板下方,传来少年被梦魇所困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仿佛随时都会停止,永远的——

而他只能注视着少年向着梦沼更深处沉没。

每夜每夜,锈迹斑斑的记忆也向默苍离的灯下侵蚀而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冥医低声说,“那个……一旦开始启动,便不能停下……”

“但我还是回来了。”默苍离低声说,像是回答冥医,“我选择了回到这里。”

也许并不完全希望如此,但他终究还是回到这里,选择了与那个孩子再一次相遇。

人与人的缘分,是这样容易断绝茎脉,却又根深蒂固难以除尽的东西吗?

“如果这也算天意……”冥医抬起头,看向明澈的高空,“那你就再败它一次,让它看看吧。”

云朵的影子飘来,落入茶碗的山水中。

 

史精忠不小心睡过头,当然晚上的课业要加倍。当然他也没敢去问默先生为什么没叫醒他。

冥医带了酒来,却没有下酒菜。他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关上。

“全是蔬菜和水果,你们很快可以登仙了。”

“呃,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饮食习惯……”

“啊没事啦,其实吃点蔬菜对身体也不错……”

“那就不用打电话叫菜了。”

“给我等一下!不要对不起我带来的好酒啊!”

默先生不太高兴地走去另一个房间拨默宅的电话机。冥医对着灯光转了转酒瓶,非常满意酒液的成色。

“不枉我特地抽出时间去温皇那里走一趟,不然这瓶也要被他吞掉了。”他转过头对史精忠笑道,“等会你也来尝一尝吧。”

“不,我还是不用……”

“当然是开玩笑的,未成年人乖乖地去喝果汁。”

“……是。”

史精忠将茶碗拿进屋里,打算去清洗后收好。冥医瞥见了,忽然说:“真难得他会拿这只茶碗出来。”

史精忠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这一只,”冥医指了指琉璃青的,又看向朱色烧白的那只,“和另一只,都是那个默苍离亲手做的哦。”

“亲手……”

“是啊,在羽国留学的时候。”冥医对他笑了笑,“只做成这两只。我也不敢信他会有那份手艺。”

羽国。非常遥远的地方。在那里制作而成的茶碗,经由同一双手,辗转抵达他的手上。而制作者,在当时亦很年轻……

这是年轻的默先生,亲手制作的茶具。

默苍离给熟识的菜馆打了电话出来,就看见史精忠捧着茶碗发呆。

“你在做什么?”

史精忠醒过神,慌慌张张说了句“没什么”,便疾步向水池走去。

默先生皱起眉,看了眼冥医。对方一脸无辜,转过头继续打量手里的酒瓶。

史精忠仔细地清洗茶碗。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水流,带走思绪中的浮沫。但茶碗上妍艳如盛极山茶花的朱色,已然烧到了他的颊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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