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杏】践约（四）
Chapter4
默苍离凶名在外，远在北苑的冥医也有所听闻。
有关那个挂了全院学生、三句话骂哭隔壁系主任、让墨学专业九位教授离职其四的“传说中的默教授”，全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提起都噤若寒蝉两股战战，剩下的百分之零点一则本身就有不同程度的不正常。
类似的逸闻传说数不胜数，要说其中算是跟冥医搭得上边的，大概是半月前有人在内部会议上提议成立一个专门面对被默教授留下心理阴影的学生的咨询室。据说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提议，自从默教授任教后——或者追溯到他的学生时代。不过当时冥医投了反对票。
近距离体验生存空间中存在一只默苍离长达一周后，冥医开始认真考虑这一咨询室成立的必要性。
他为那时“现在的小鬼心理太脆弱了”的不以为然的想法感到抱歉。
那一日把人撵上床休息后，冥医回自己的公寓继续被打断的睡眠，意料之中的失眠了。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见到来感谢的俏如来，一边打呵欠一边表示没关系，结果年轻人的表情更抱歉了。
冥医一时冲动，继主动揽下照顾人的责任后又慷慨答应平时多注意关心他那位邻居。等俏如来带着感激的表情离开，冥医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不过邻里之间嘛，互相关照也很正常。
等他的照顾发展到一到饭点就去敲隔壁的门领人回来吃饭的地步，冥医真的有认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太老好人。但一想到隔壁那个整天只知道低头划平板的家伙说不定又要跳过今天的早饭/午餐/晚饭导致半夜胃疼，冥医就控制不住地往锅里多加一人份的菜。
两个单身汉凑一起的结果就是互相补充对方生活中欠缺的色彩。冥医的公寓里多了一个马克杯、一小瓶胃药、几本默教授时常翻阅的书籍。默苍离的公寓里多了一双拖鞋、一个毛茸茸的靠垫、一盆绿色多肉植物，厨房里多了几瓶基础调味料和几个碗盘碟——包括冥医之前送饼干时默先生一直扣留没还的那个。后来那只浅绿边白底的碟子有了很多次装载抹茶饼干的机会。
关于默教授公寓的沙发上那个海藻造型的绿毛毛的靠垫，是某次茹琳来访时带来的，据说是朋友婚宴上抽中的奖品。冥医一见之下立刻想起隔壁某人，在他带着那个“造型可笑、充满童趣”（某人语）的靠垫拜访时还无畏地面对某人的面瘫脸阐述了一番此物与对方的相似性，收获毒舌反击数条。不过那个靠垫还是成功地留在了默先生客厅的沙发上。
茹琳为参加朋友的婚宴来这座城市，顺便拜访师兄。一进门这位已婚的年轻女士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同。
“你终于交上女朋友了？”
“没有。还有什么叫’终于’？”
打量了一下堆在茶几上的几本显然不在冥医阅读选择范围内的书名，茹琳安慰仍然保持黄金单身汉身份的师兄：“也对，会看这些书的姑娘太凶残了不适合你。”
“胡话少说，”冥医瞪她一眼，“洗手准备吃饭。”
茹琳吃过午饭，就被她那位寡言可靠的丈夫接走了。这天默苍离恰好赴某个研讨会没回。冥医把这个恰巧当作对方不动声色的体贴，喜滋滋地带上晚饭和新收获的靠垫一枚去敲隔壁的门。
默教授来开门时还戴着眼镜，瞥了他一眼又赐给冥医怀里那只靠垫一眼，没说话放人进来了。冥医看见客厅地上散了一地的论文，就知道本校所有学生哭喊着求放过的传说中大招：无视所有防御之默教授の秘技——打回重写，正在读条中。
默教授批阅论文很有个人风格，还能看的放桌上，毫无价值地丢一边。客厅桌上已经堆了不少书册，当然只好丢地上。默教授翻完最后一篇论文，厌烦地掷去地上。
“一塌糊涂。”
冥医把最后一份论文拾起来，整理好放桌上。他有点诧异：“你居然会带论文回家看。”
默教授不太愉快地抬了抬眼：“俏如来生病了。”
原来如此，这些本来都是俏如来代劳的。这么看你还是懂得关怀学生的嘛。冥医又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了谜之欣慰。
吃完晚饭两个人都懒着不想洗碗。冥医说既然晚饭是他做的那碗就该默苍离洗。
“那就放着吧。”
“哈？”
“明天俏如来要过来。”
“等等，你不会想让人家来收拾吧？你学生还病着哎。”
“明天病应该好了。”
冥医无言，还是起身认命地去洗碗。等一个才生完病的小辈来收拾狼藉，冥医干不出这种事。
默教授已经自顾去沙发上坐下，打开平板浏览新闻。
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不像才认识的新邻居，倒像多年好友。
冥医在人事交往上不算特别敏锐，不知不觉地就变成现下的相处模式。默苍离却是心思缜密见微知著，不动声色步步引导至此。
他知晓冥医不是容易向他人敞开外壳的人。他们某方面是相似的：亲缘寡淡，孤身行路，习惯寂寞也能忍受寂寞。然而漫漫长夜，总有几段夜路，幸有人相伴一程。
默教授合上手中的书，摘下眼镜。他放轻脚步，踱至沙发边，低头凝视熟睡中冥医的面容。冥医习惯皱着眉头，在睡梦中也微微拧着眉。默教授向那面容探出指尖，将将触及眉间折痕，却又迅速收回，旋身回到桌前。
冥医缓慢眨了眨眼，揉着额头坐起来，过了几秒才发觉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默苍离背对着他，正将书册理到一边。冥医神思尚且恍惚，坐着没出声。直到默教授递了一杯热水给他。
冥医捧着热水，迟疑了一会。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嗯。”
“场面还挺宏大的。”冥医又皱起眉，慢慢地回忆，“又是血又是尸体，大概是战场吧，我看见了一个人……”他顿住了。
“什么人？”寂静里，默教授轻声问。
冥医仿佛如梦初醒：“没什么人啦，我记不大清楚了。很奇怪的梦对吧？”
默苍离投来的目光如同审视，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冥医与他目光一触就转开，不太自在地站起身。
“都这个时候了，我是睡了多久啊……先回去了。”冥医匆匆告辞，关门前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记得早点休息。”
关门声，脚步声远去，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上。默苍离手指搭在桌沿，站着没动。取下眼镜后绿色刘海自然垂落，散乱地覆在眼前。
良久，他闭上眼。
在梦里看见自己的邻居，还设定了相当魔幻主义的大场面背景，这种事正常吗？
冥医觉得不太正常，听从本能逃了。
想也知道要是被隔壁那个面瘫毒舌知道，会被用多少花样百出的形容词陈述句不带停顿地连击。
就算是在梦里召唤小伙伴拯救世界也不正常！都什么年纪了还做这种中二少年的梦！
冥医捂脸。
但一旦独处，他还是不由自主想起梦里的那个人影。
高冠长发，容色淡漠，踏过一地血迹，步步走来。
身后有枯草荒原，落寞云天，长风撕裂晚霞，碎焰烧灼残旗。流风拂开碧色长发，广袖衣角向后扬去，那面容清晰，永不能忘。
杏……
你在看着谁？你口中是谁的名？
他不知晓答案。
——残响已然遗失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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