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俏】趁年华(三十二)

三十二

 

枪口细长的影子落在残破的隔窗上,延展扭曲,蜿蜒渐进。

在这个危险逼近的时刻,俏如来却很难感到紧迫。在他曾有过的经历中,这点惊险度还排不到前几名。

他知道,自己的终点还不在这里。

嘈杂的声响像是被某种透明消音的介质隔开,难以产生靠近的实感。光影凌乱地在眼角与衣襟投下波纹,他凝视的身影与那一天琉璃树下是同一个。千年前的雨水突然隔世降落,仍沾着怆然的血色。

上一个轮回中,默苍离选择俏如来作为自己的终点。

一个人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天的大雨中,而另一个人继续向前走。从结果看,默苍离如愿以偿,时间地点目送的人,都最理想。

值得他临别一语,作最后嘉奖。

今天并没有下雨,但有人也将停步于此。这一次,选择停下的是俏如来。

这会是理想的落幕时机吗?

他的师尊似是明了他所有的念头,于纷乱光影中侧过脸来。

默先生说:“我来做你的终点。”

 

一声沉闷的枪鸣。

 

 

帝鬼走下车,望着眼前的建筑。废弃仓库在夜幕中像是蛰伏的某种阴影,让人难免产生不愉快的感觉。默苍离非常擅长带给别人的那种感觉。

公子开明诚实地说出了此刻与他同样的想法:“啊……有点非常极其地不太想进去……”

帝鬼看了没精打采的属下一眼。

“我们也可以现在转头离开,”他说,“我现在仍然有所疑虑,为什么你一力主张参与进来,而不是静待渔翁之利。既然默苍离与我的盟约不过有名无实,那我们也不必考虑同盟的立场。俏如来终究会成为解开封印的钥匙,只需确认这个结果便已足够。”

“嗯……这样想也没有问题啦。不过有一点错了,”公子开明露出了有点丧的表情,“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盟的立场,而是被默苍离挟持的立场啦。”

“……”帝鬼皱眉,“我需要说明。”

“从我第二次见到默苍离,就是不幸目睹他在小巷子里和俏如来——”公子开明停顿了一下,假装没看到帝鬼投来疑问的目光,“那时候,我们的立场就已经被那个可怕的家伙劫持了威胁了恐吓了——”

策君轻快的语气忽然一收,转变成正经的严肃语调:“默苍离拿来挟持我们的事物是,【时间差】。”

他望着眼前的废弃建筑,沉声道:“默苍离已经入局,又将俏如来划拨到他的羽翼之下。虽然不知道这种死局他能有什么解法,看起来他的坚持只是在发疯……如果我们不作为牵制应龙师的势力闪亮登场,那他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魔世地动拖延到大选结束才解决让大家两败俱伤——”

“或许,”帝鬼忽然说,“默苍离不会这么做。”

“或许你也可以相信俏如来不会让魔世民众成为各方势力拉锯的牺牲品,中原盟主的道德底线更加可信一点。”公子开明说,“但你也无法确定默苍离就不会这样做,这正是威慑的意义所在。”

“……”

“没想到默苍离的道德水准在你心里还挺高啊,我真的受惊了。”

“不要说笑了。”

“总之,在我们已经有高级怪要打的时候,不要惹来默苍离这种终极BOSS的死亡注视比较好,这是我的诚心建议——当然我知道你很有经验了。”公子开明恢复了轻佻的语气,“至于那条老龙已经等着被扒皮拆骨,他的不智就是因为缺乏经验出场太晚,上线搞事时默苍离已经下戏很久了~”

“……闲话休提吧。”被属下智者连续几击戳痛黑历史记忆的帝鬼叹了口气,“我还有一个疑问。”

现任魔世议长停下脚步。

“在你心中,是否也不忍见俏如来如此结局——他曾是你的朋友吗,策君?”

他的视线前方,公子开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夜色中远远传来他的回答。

“这个嘛,我不知道啊——应该不是吧……”

 

暗门的锁扣被子弹从内侧打穿了。当戮世摩罗的绿毛脑袋从暗道里冒出来,俏如来发现自己很想念弟弟。

他暂且不去细想方才默先生所说的那句话,暗藏什么样的深意。俏如来上前一步,没等小空站稳就拥抱住他,并无视了对方的推拒挣扎。向弟弟身后看去时,却没有见到史艳文的踪影。

“不用看了,史艳文没来。”小空从兄长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大概是怕看到你就哭吧,再念叨一些艳文无用艳文无能之类的废话。”

转了转手里的枪,小空盯着他:“你不会感到失望吧?反正你本来也没打算见史艳文最后一面。”

虽然原本的计划便是如此,但同时被父亲和二弟看穿,俏如来还是短暂的被愧疚刺痛心脏。他神色不变,史仗义却皱了皱眉:“喂,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俏如来侧过头,略带疑惑地问:“师尊?”

方才,默苍离握住了他的手,打断了戮世摩罗未出口的话。他的师尊携着他向侧边移动了一步,从暗道入口处让开。他们相握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俏如来第一次在他的二弟脸上,看到现在这样惊讶到一脸空白的表情。

“……厉害了俏如来,”戮世摩罗喃喃道,“史艳文知道你和男人搞上了吗?”

“……”

俏如来希望他转告父亲时说法能委婉一点。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这个要求,就听见暗道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史艳文不知道,我知道。”废苍生从暗道里探出头,冷冰冰地说,“谢谢你们刚才让开,现在能停止废话把我拉出去吗?”


废苍生将剑匣递出。默苍离没有去接,俏如来望了师尊一眼,伸手接过剑匣,微一恍神,才将它打开。

匣内长锋如霜雪洗过,剑身的寒光映照着他的面容。这是一柄年轻的墨狂,剑身不见锈迹,刃尖锋芒明锐,但剑柄的纹路仍与记忆中同样。这柄剑与如今的俏如来何其相似——新铸的外身,旧识的灵魂。

他是墨狂最后一任主人,也是现在被其认可的持有者。

俏如来垂目看着墨狂,他知道默苍离的目光正停驻在他身上,这无需确认。

在这间狭室中,墨狂先后两任持有者,此刻都听见了同一声剑鸣,震动着寂静的空气。这是千载之后重现人间,墨狂发来的致意。

不知何时起,外间已经听不见一丝声音。那些嘈杂的足音与人声,像是被某种力量抹去了,只剩下死水般的静。

俏如来合上剑匣,抬起眼。他对上了默苍离的视线。

他的师尊向他伸出手。

“出去吧。”默苍离说,“我们该走了。”


某个时刻。

史艳文忽然向一个方向看去。那里除了暗淡的天空,和散落星子,一无所有。

对面的红发男人望着被史君子护在身后,强撑睡意揉着眼的少年,神色温和。

“无需焦急。”他说,“在天明前,一切都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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