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俏|墨家中心】岁时常相往(三)

史精忠入门三载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师兄。

他抱着书穿过亭廊,隐约听见墨者们议论羽国动乱结束,王位易主一事。山中岁月闲静,却也并非不问世事。对年幼的史家长子而言,羽国仍然是一个遥远的地名。

走到半路遇到欲星移,三师叔告诉他:你的师兄来了。

史精忠知道师尊门下,另有一位师兄。即使师尊不曾说过,也总会有其他墨者让他知晓。三师叔云淡风轻一语,像是别有深意,也似乎随口一提。

等他走进钜子院,隔着外廊的垂帘看见厅中立着一人。默苍离坐在窗下,陌生的访客站在他面前,两人似乎正在说话。那背影是炽目的深红,在钜子院苍色为主的背景中极为显眼。

史精忠想了想,临时变了路线,从外廊静悄悄绕过去,没有惊动厅中交谈的两人。山中春光停驻尤为长久,五月末尾仍有鲜妍烂漫,风过时便纷纷扬扬落在木廊上。他还是孩子心性,行走间留意避开了落花,却忘了手中还抱着一摞书,不小心便跌了一跤,书本散了一地。

小少年默默爬起来,顾不上揉一揉摔痛的地方,拾起散落的书本便匆匆离开了。

他不知道从他走进院落起,花厅中的两人就已经发现他了。


上官鸿信收回视线,笑了笑:“师弟真是天真烂漫。”

默苍离不轻不重说了一句:“他是史家的长子。”

“我知道。他还是师尊亲选的弟子。”

默苍离没有理会他意有所指,直截了当问:“你何时离开?”

“师尊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现在。”

上官鸿信略略沉默,而后半真半假抱怨:“师尊未免太过偏心。”

默苍离冷淡道:“我提醒过你,羽国之乱,止于墨门之外。我不会插手,也不会助你。放着局势不稳的朝堂跑来这里,是指望我斥责你的幼稚吗?”

“……”上官鸿信乖乖低头认错,“是弟子行事不够谨慎。弟子在羽国时,听闻史艳文的儿子成了我的师弟,好奇已久。平定内乱之后,一时心中松懈,想着身为师兄总该来见一面……”

如果冥医在这,都能听出他在鬼扯。默苍离懒得戳破他,淡声说道:“去见你的师弟吧。”


上官鸿信寻到史精忠时,那个孩子正跪坐在书案前读书,背影端正,半天也不换一个姿势。看起来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无趣小孩。

他就倚在窗外无聊地看了一会。有几个墨者陪侍在附近,都是没见过的面目。这很正常,毕竟自雁国乱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这里。但上官鸿信此行不欲让太多人知晓,那几个墨者倒是碍事。

他想了想,袖中掏出来一枚断云石。但想到误伤年幼的师弟,惹怒师尊的后果,他又将断云石揣了回去。窗下摆着一盘残局,也不知是谁留下的,上官鸿信随手拾起一枚棋子,从窗口丢进去。

那棋子是瞄着史精忠白绒绒的后脑勺去的,靠近时却从旁边绕了过去,在砚台里弹了一下,白子染成黑子,才墨汁淋漓地击中门边一个花瓶,落到地上后又向前滚了一小段路。

几个墨者果然被引去注意,起身前去查看动静。俏如来的书页上都被溅到墨汁,他坐在原处还没回过神,就被人提着后领拎了起来。

上官鸿信成功入手师弟,转身就从窗口翻了出去。他不想引人注意,带着小孩一路飞檐走壁,专挑匪夷所思的路径走,越过大半个钜子院,才在角落里落地。

小师弟的后领还捏在他手里,也没惊叫怒问,一路都安安静静的。这时候才仰起脑袋看了看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将那局棋弄乱了。”

上官鸿信低头看他,手里摇了摇,嫌弃道:“师尊不给你吃饱么,怎么这么轻。”

史精忠跟只白绒绒一团的小兽似的,在他手底下左右晃了晃,努力把话说得清楚:“师尊……不管吃饭这种事。”

这话是没错,默苍离连自己吃饭都不管的一个人,在他心里说不定三餐是按点自动出现的。上官鸿信也就敢在幼崽师弟面前这么说。

他说到底也还没弱冠,只因身在王室长于深宫,几年来一直在诡谲风云里与人周旋,少年人的心性平日里都藏得极深。史精忠尚且年幼,于他毫无威胁,又是他的师弟,倒令他不自觉露出一点少年意气来。

上官鸿信说:“你怎么不叫师兄。”

史精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开双臂向他展示被溅了满身的墨汁。原本金线绣轻纱的外衣,已经被墨点毁得救不回来了。

上官鸿信:“……”

他这次溜出王宫都没带钱,想说给师弟赔一身新的,此刻两手空空还赔不起。

脸皮薄做不了墨家人。师兄泰然自若地装作没看见,并且立刻打算拐带师弟做点坏事。


蹲在师尊的书房窗外时,史精忠是拒绝的。

小少年扒着窗台的边不肯撒手:“师尊会生气的。”

“师尊今日访友去了,只要我们不弄乱书册,想来不会发现。”上官鸿信把师弟从窗台上扯下来放进书房,自己又轻快地翻窗进去,“你难道不想看看师尊的书架?”

“……”

还真的挺想的。史精忠入门以来读了不少书,但仍觉得是小口饮江河,所见微渺。在他心中,师尊所知晓的浩瀚又无边无际,犹如山海不见尽头——这样的人,又会读什么样的书?

看一眼,只看一眼。无论那些书此时对他而言有多么高深艰涩,也一定有能够读懂的一天。

白色小只的放下遮住眼睛的衣袖,偷偷睁开眼。红色大只那个好像也踌躇了一下,才谨慎地踏前一步。

默苍离的书房,没有什么奇妙的地方,甚而可说极为普通。一张书桌,一张椅。椅子后占据整面墙的书架上放满了书册,但出乎师兄弟预料,那都是一些寻常书肆中便能买到的书籍。书桌上搁着笔墨纸砚,其余并无他物。

史精忠还是第一次进师尊的书房,上官鸿信也是。这间屋子虽说是默苍离的书房,却并没有留下多少主人的痕迹。不过这也能想象——默苍离本来就是极难表露出偏好的人。

师兄弟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泄气。史精忠很难表述自己的心情,也并不太懂。他原本抱着窥探师尊独自静处之时的羞愧睁开眼,所见却不够回报这份愧疚。在失落之外,他还小小地松了口气。

史精忠侧头看了眼,上官鸿信的神情则是若有所思。这位闻名已久而初次相见的师兄,所求的又是什么?史精忠不是无知稚子,并非毫无猜测。

师兄弟对视了一眼。

“再看看吗?师尊没有那么快回来。”

“嗯……再看看好了。”

说不定有暗室什么的……到时候找个借口先把师弟打发走。上官鸿信想。

也许会有密室什么的……要阻止师兄发现。史精忠想。


然后没多久。

尝试从浩瀚书册中发现密室的师兄弟两人,都在春日下午柔和的光线中睡着了。

并且直到默苍离访友归来,都还没醒。



tbc.

* 师兄出场了。这个文背景是比较平和的年代霓裳也没事,所以师兄的性情也没有那么极端,而且都还小呢……总之是我流解读了(。

* 下章看冷淡师尊在线体罚逆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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